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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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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2-3-7 15:19:55 字數:4882

不知不覺間簾生已然登基一個月了。按照祖制,新皇登基一個月後應該祭拜皇陵。於是,在三月二十五日這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簾生帶領著文武百官攜著我和大批禁衛軍上皇宮後面的帝星山祭拜皇陵。人口眾多,有老有少,簡直是偕老扶幼,盛況空前。當然,比起簾生登基當日那人山人海的盛況,氣勢要小很多。活人的面子畢竟要比死人大,人都死了,誰還理他做什麽。

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日子裏,我終於站在簾生娘親的墳頭拜了一拜。本來還應該給他奉杯茶喝喝,但是祭祀官說以往都是酒祭,並沒有準備茶這個道具,無奈之下我只好以酒代茶給他奉了一杯,為了害怕他在黃泉路上醉暈了,我只奉了半杯,然後又在他的墳頭祈禱了一番,對他十月懷胎生了簾生頗為感激,又實心實意地叩了九個頭,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引得簾生也跟著我行了禮。

回來的時候,一路花好日圓,花香撲鼻,花氣迷人。簾生在花香陣陣的車攆裏攬著我的腰問我:“你剛同娘親嘀嘀咕咕說些什麽?”

我瞧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婆媳之間的體己話,譬如說感謝他生了你這麽個好兒子給我做夫君啊,今生無緣與他相見沒有機會照顧他以後黃泉相見一定承歡膝下日日給他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什麽的······”又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道,“慘了,忘了和他說了,今日奉給他的是酒,不是茶,我害怕他醉倒了在黃泉迷路便只奉了半杯,他不會說我小氣吧?”說罷就要返回去。

簾生笑著拉住我道:“無妨,娘親他不喝酒的······”

我這才安了心。兩人正說著話,外面一陣騷動。我探出頭去看,只見一只一人半高的華南虎張著血盆大口朝車攆沖過來。我頓時腦袋一空,正不知該怎麽辦,鳳九驚呼一聲,簾生連忙將我撈起飄出車攆。饒是他身手敏捷,還是被我帶累的被那只老虎在腿上抓了一道傷痕。簾生攬著我剛剛立穩,老虎又縱撲而來。簾生右手指尖勁風瞬間聚起,向那只老虎厲斬而下,那老虎一只眼睛被勁風斬破,狂性大發,更加狠厲地撲來。簾生撈過一旁護衛手裏的宮刀,淩空一躍內力灌入刀尖,向那只老虎怒斬而下,頓時只見一道血光飛出,頃刻化為漫天血雨,老虎的頭顱被生生劈為兩半,身體卻仍舊借著那一撲之力朝我砸來。我心裏一直想著簾生的傷,加之沒預料到那老虎死後竟然還能接著跑,一瞬間便征在當地。正在驚恐萬分之時,身子被人一帶,脫離險境。

剛剛立定站穩,回頭一看,卻是鐘涯。簾生疾步朝我走來,接過鐘涯懷裏的我,皺眉問道:“阿薇,你沒事吧?”

我擦了擦他臉上的血珠,道:“我沒事——你的傷?”說著朝他的腿上看去。

簾生道:“不礙事。”又將我抱著往車攆走。結果那車攆竟然被那只老虎一撲之力毀壞了。鳳九連忙又找來另一輛車攆讓我同簾生坐上。剛一坐下,我連忙從簾生的懷裏爬起來去查看他的傷口。他攔住道:“不過是一點小傷,不用在意。”

我只見外袍之下,他的褲腳已被染成血紅,便紅著眼看了看他,他眼神一閃,沒再阻止我。我伸手慢慢卷起褲腳去查看傷口。只見小腿上有四條極深的爪痕,森森白骨透出來,骨上之肉盡數被利爪帶走,看來慘痛至極。我微閉了一下眼,不禁流出兩行清淚,連忙喚來鳳九將禦醫找來。

禦醫們圍著簾生一陣忙亂,我站在人群外,心裏一想起那幾道見骨的傷口,若是自己也被抓的這樣,該是怎樣難以忍受的痛?想著想著,好像自己的心都被揪在一塊兒,腿上禁不住徹徹的疼,心也跟著一陣陣發抖,連呼吸也不能了。

簾生從人群裏擡起頭,朝我微微笑了笑。

我心裏一痛,別過頭去,任由眼淚洶湧而出······

簾生的傷雖然經過處理,但還是很嚴重,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我又害怕感染,便吩咐鳳九去將神醫孫小卓找來,又先按著禦醫們開的方子熬藥。

每每換藥之時,簾生都忍著痛吹簫給我聽。我心裏又感動又心酸。

剛剛熬了藥,便聽說神醫孫小卓已經找到了,明日就可到王宮。我心裏很是歡喜。

我端著一碗藥進去,簾生正躺在榻上小憩。我輕輕推了推他,笑道:“怎麽一直睡?先起來把藥喝了。”

他微微起身,示意我坐下。我端著藥,坐在他側邊,讓他靠在我的身上,慢慢給他餵藥。他眉頭微皺,我問:“很苦?”

他誇張地點頭。我想起從前我喝藥時他陪我一起吃,便預備喝下一半,被他劈手奪去:“藥也是可以胡吃的!”說完一口氣喝下一大碗湯藥,一滴也不剩。

我很滿意,接著空碗出去。回來的時候,簾生已經起身靠坐著,見我進來,招呼我坐下,將一個小物事放在我的手裏:“喜不喜歡?”

我故意撇撇嘴:“這是什麽?生得這樣醜,文不文武不武的,難看死了。”

簾生一把奪回去:“不喜歡啊,那就算了。”說著手一揚,就要扔掉。

我急忙撲過去:“也沒說不喜歡啊。”結果一下子將他帶倒,我頓時成了一個趴在他胸上的姿勢,嗯嗯,顯得極其暧昧。

我頓時面紅耳赤,又不舍得立即起身,便只有竭力不動聲色,假裝隨意地玩著他胸前的一縷頭發:“只是說它醜而已。那我還覺得你醜呢,我是不是也不要你了呢?”

他半天沒有答應。我擡頭看他,發覺他呼吸有些急促,正預備問他怎麽了,燈花劈啪一聲,他忽然一個翻身,將我壓在身下,毫無預兆地吻上我的眼睛:“你舍得嗎?”又一路摸索著到了我的耳根,呢喃著替我回答,“我知道,你怎麽舍得?”說完淺笑一聲,又一路向下,鼻尖沈重的喘息灑在頸邊······

第二天,神醫孫小卓來號脈,我想聽聽他怎麽說,便一直站在殿內不出去。簾生說:“阿薇,你去幫我整理一下今日的奏折。”

我瞧了孫小卓一眼,看了他的形貌,覺得好似在哪裏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只得出了殿門。

下午熬藥時,孫小卓拿來一包藥遞給我:“先前的藥停用,從今天起換這副。”我接過,瞧見裏面有些鐵寒衣,不禁問他:“陛下如何了?”

他看我的眼光盯在鐵寒衣上,不緊不慢道:“不過是有些極熱癥,王後不必擔心。”

我略帶疑惑地瞧了瞧他,他神色如常地吩咐了一些熬藥的火候便離開了。晚間我送藥過去,簾生神色平淡地接過,一口氣喝了。我有些驚訝,已經習慣了他前幾日的依賴,如今我不哄他竟可以直接喝下?喝完又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我坐下。我這才松了一口氣,覺得沒有什麽不正常的。

簾生的傷口漸漸愈合,但是藥量不減,反而加重了。我問孫小卓,他說:“為了將後遺癥的苗頭扼殺在搖籃裏。”我很同意這個觀點,便又每天樂此不疲地給簾生熬藥。

一天,我端了湯藥進去,簾生將我的手望著。我連忙拿了湯匙,一勺一勺地餵給他。簾生皺眉:“今天怎麽這麽苦?”說著手一帶,一不小心將一碗藥打翻,盡數潑在他的胸前。我頓時驚慌失措,連忙拿繡帕去擦。

他胡亂將我推開,自己跳起來使勁抖著衣襟,一邊沈聲喊:“鳳九!”

鳳九就在殿外守候,聞聲閃電般奔進來,瞧見簾生的模樣,輕輕吸了一口氣,道:“陛下的衣衫都濕了,下官要將陛下的衫子褪去。”

簾生低低地嗯一聲,任由鳳九幫他褪去衣衫。我瞧著他冷冷的眼神,心裏疑惑甚深,但也不敢太靠近,只是湊著鳳九手臂的縫隙,瞧見簾生胸前一大片已經微微泛紅,心下頓時感覺一碗滾燙的熱水淋過肌膚,帶來錐心的疼。

我緊走幾步過去,幫著鳳九遞藥。鳳九回頭看我一眼,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

上完藥,我立在床邊,不知如何是好。簾生說:“鳳九,我這裏有個玩意兒,送給你。”鳳九有些驚慌地看著靜靜躺在手上的一只翠綠色的草編蝴蝶,征在那裏。

我瞧著那只蝴蝶,瞬間僵立當地。

簾生說:“鳳九,征著做什麽?坐過來。”說著一把拉過鳳九在他身邊坐下,又將頭放在鳳九的膝上,“朕靠著你睡會兒。”

鳳九身體繃得很直,可見亦是很緊張。擡頭將我望著,想要分辯,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說出什麽。我掃了一眼閉目休憩的簾生,強忍住心中被人狠狠紮了一刀的劇痛,朝鳳九微微地搖了搖頭,竭力扯出一個笑容,轉身出了殿門,沒有感覺地往前走。

周圍一片靜寂,清涼的夜風吹拂過臉頰。我回頭望了一眼遠遠立在盡頭的宮殿,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個人蹲下身躲在花樹下嗚咽出聲,但是依舊不敢嚎啕大哭。

半晌,夜風漸漸吹幹頰邊的淚水,然而一想到剛剛他對待鳳九的溫柔和看著我時冷冷的眼眸,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下來。為什麽呢?為什麽呢?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只是認識到,從今以後,大約我又要是一個人了。我擡起頭,天上一輪孤獨的圓月,灑下漫天清光。眼淚漸漸倒流回去,我低下頭,深吸一口氣,回到了剛剛走出的宮殿。

門扉未掩。從縫隙中看去,簾生抱著鳳九,正躺在暖帳中。他手中玩弄著鳳九的一縷頭發,在他耳邊呢喃:“阿九,朕送你一個禮物。”說著頭低下去,床上的兩個人影交疊糾纏。我一個不小心,眼淚洶湧而來,止也止不住,只得深吸一口氣,飛奔到扶風院中。

扶風院是簾生給我劈的一間小院子,離清涼殿極近。我因為日日得寵,便很少來這座小院子,同簾生歇在清涼殿中。

一個人趴在床上捂著被子失聲痛哭,只覺得心裏滿滿都是傷心,滿滿都是委屈,滿滿都是疼痛,然而卻無計可施,只有把自己壓在被子裏一直哭,一直哭。

感覺過了一個時辰,我才漸漸平覆下來,認清了現實。我小聲對自己說:“他不喜歡你了,他喜歡鳳九。從此,你再也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不會再依賴你,你也沒有機會再同他撒嬌,和他開玩笑,逗他生氣。從此,你都是一個人。”話未說完,早已經淚流滿面。我一遍又一遍的重覆,眼淚被我悉數擦去。說到最後,我已然不會再流淚。

我起身洗了一把臉,躺在床上大睜著眼睛,竭力阻止自己側過頭去看身邊。我知道,那裏從今天開始將會一直空下去。

第二天,我一如往常地去熬藥。剛剛到藥膳房,鳳九正拿著扇子燒著藥爐,上面的一罐藥冒著撲撲的熱氣。他本就清俊的一張臉在氤氳的蒸汽中鮮艷異常。我轉過身,擦過眼角流下的一滴淚,走向清涼殿。

殿中簾生正懶懶地斜靠在榻上,手中握著一卷書,半天也沒有翻過一頁。我怔怔地望著他,想,這是我愛的男子,他這樣美麗,這樣優雅,好似是從天上走出來的一般,永遠都那麽從從容容。現在,他不愛我了,他愛上了別的女子。但是盡管這樣,他還是這樣美好。他是我心中最美的男子,是我願傾盡一生來守護的摯愛······

“娘娘?”鳳九端著湯藥,震驚地立在那裏。

我一驚而起,不小心掃到鳳九手中的湯藥,湯藥頓時全部傾灑在鳳九手上。簾生手中的書啪地一聲落在地上,身影一閃而至,拉著鳳九護在身後,冷冷地對我說:“阿薇,你在做什麽?”

我掃過他掉在地上的書,又掃過被他護在身後的鳳九露出的一角衣衫,心裏頓時一驚。原來,他竟然緊張鳳九到這個程度,原來,已經到這種程度!半晌,我緩緩擡頭看他:“你不喜歡我了嗎?”

我本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然而在簾生面前,行動總是快過理智,理智還沒有來得及阻止,話已經問出。或許在我的內心,仍舊不相信這是真的,非得簾生自己親口告訴我才相信,盡管知道這樣會更傷,更痛。

他冷冷地說:“你已知道,何必再問?”

我感覺好似萬千刀劍同時加諸到自己身上,從來也沒有如此痛過,以後也不能再更痛了。漸漸感覺身上的力氣被抽空,全身輕飄飄的,好似再也站不住一般,竭力用腳掌抓住地面,才勉強不讓自己倒下去。心口劇烈地抖動,我伸手按住它,掙紮了半天,才勉力掙出一個字:“好······”

一口氣還沒有收回,便聽他又冷冷道:“那還不快滾!”

我心口一縮,好似有人又重重地補了致命的一劍,頓時胸中湧起一股熱氣,沖到喉嚨時已化作濃重的腥甜。我強力壓住,身子忍不住抖了幾抖,竭力鎮住自己,半天,才從嘴裏滾出兩個字:“很好!”說罷只覺心裏透涼,寒冷異常。我擡眼瞧了瞧天上明晃晃地太陽,明明是四月桃花的好天氣,可是自己好似處在千年冰窖中。我艱難地緊了緊衣裳,想同簾生說句告別的話,嘴動了半天,卻是一個音都未吐出來。

如此也好,本身也無話可說,多說著實無什麽用處。我艱難地挪動腳步,一個腿軟癱倒在地。聚了半天力氣,才撐著搖搖晃晃地站起。我竭力忍住回頭看簾生的沖動,想,他不會來扶我了,是真的不會來扶我了。阿薇,從今以後,無論在哪裏跌倒,都要像沒有遇到簾生一樣,自己慢慢爬起來。人的一生,還有這麽長的路,我得一個人自己走,一定要為了簾生走好,一定要為了簾生不再摔跤。

他說,你能傷得再重些嗎?我答應他了,不能。

他說,你以後不要這麽愛哭。我想,在他身邊的時候不能答應他,因為看見他就會情不自禁地不受拘束,情不自禁地想撒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傷心了有他安慰,高興了同他分享。以後他不在我身邊,我不能再哭了。

他說,你不可以離開我,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離開。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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